葛饰应为
葛饰应为Katsushika Ōi(1800-1866)
江户伦勃朗|北斋之女—阿荣
电影《眩(くらら)〜北斎の娘〜》海报
葛饰应为的生平
提到浮世绘,大家首先想到的往往是那副著名的《神奈川冲浪里》,对这幅画的创作者——葛饰北斋,更是如雷贯耳。然而,极少有人知道,北斋的女儿葛饰应为(小名阿荣),也是一位才华横溢的浮世绘画师。
关于应为的生平我们知之不多,据推测她大约出生于1800年前后,是北斋与第二任妻子所生的第三个女儿。应为自小与父亲性情相投,不仅继承了北斋卓越的绘画天赋,还继承了他的自由不羁,只在意画笔下的世界,不在乎世俗对女性的期待,最终走上了几乎没有女性会选择的画师之路。
锋芒毕露 难以获得平凡幸福的才女
应为的前半生可以分为四个阶段。第一个阶段,是她出嫁之前的十九年。作为江户时代的普通女性,应为按部就班地步入婚姻,嫁给了父亲的好友、琳派画师堤等琳的弟子南泽等明。一个是年轻有为的文人画家,一个是名震一时的画师之女,两人的结合看似天作之合,然而婚后的生活却如同两虎相争,暗潮汹涌。应为自幼随父习画,眼光和技法不逊于夫婿,性格又直率犀利,不时当面指出丈夫画作中的不足,令夫妻间的嫌隙愈加深重。最终,这段金童玉女般的婚姻以离散告终。离婚后,应为毅然返回父亲身边,彻底放下了世俗所追求的家庭生活,从此与北斋一样,将人生托付给了绘画。
<富士越龙图>; 1849年
应为绘制了云雾缭绕的富士山,北斋完成了云龙
青出于蓝 让北斋甘拜下风的美人画大师
第二阶段是她从19岁到33岁的人生。此时的北斋更换画号为“为一”“万字”,不再涉足并不擅长的美人画领域,转而投身于摺物、绘本、漫画等其他领域的探索。而应为却选择了与父亲截然不同的道路,她以细腻入微的笔触和独特的女性视角,专注于肉笔美人画的创作,逐渐在画坛中崭露头角。她的画作色彩艳丽繁复,人物姿态柔婉,勾线纤细流畅,形成了独具一格的艺术风格。正是凭借这样的才华和风格,应为不仅赢得了同门师兄弟的认可,更在江户的画师圈中稳稳占据一席之地。据《葛饰北斋传》记载,北斋曾在与弟子闲谈时感叹:“在美人画上,我是比不上阿荣的。”毫无保留的肯定了女儿的绘画成就。应为的画号“应为”正取自父亲的“为一”的“为”字,又与日语中“喂”发音相近,据说父女俩常互相“喂喂”相称,从画号中就能感受到父女二人不拘小节又亲昵随性的相处模式。
<绘入日用 女重宝记>; 1847年
虚实难辨 北斋背后最有力的支持者
第三阶段是她33岁到49岁的人生,这正是北斋风景画声名远播、创作巅峰的时期。令人意外的是,应为此时理应也正处于创作黄金期,但她的作品数量不仅没有增加,反而急剧减少,传世中能确定创作于这一时期的,仅有两本绘本插图和一幅《关羽刮骨疗毒图》肉笔画。然而,透过这寥寥几件作品,我们依然可以看出,这一阶段的应为已然摆脱了早年对单一题材的依赖,画风愈加成熟老练。画中细节丰富,写实功力深厚,且比过去的美人画更添一份气势与力量感,这无疑证明她并未停滞不前,而是在默默精进技艺、拓宽创作领域。
更耐人寻味的是,北斋晚年的肉笔画中,某些细节与应为的画风极其相似,这使得后世学者不禁推测,其中或许存在应为代笔的作品。彼时的北斋虽仍处于创作高峰,但体力已大不如前,时常力不从心。而应为自幼浸润在父亲的绘画世界里,不仅熟悉北斋的技法与风格,更能在他需要时无声无息地接手画笔。或许在父亲生命最后的岁月里,她不仅仅是他的助手和得力臂膀,更是那位在幕后默默撑起北斋画坛声誉的无名画师。
<煎茶手引种>; 1848年
游戏人间 自由的晚年生涯
她人生的第四阶段,便是父亲北斋去世之后,直至自己离世的这段岁月。关于应为晚年的行踪与生活我们知之甚少,唯一可查的确切记录来自于1852年,一位信州小布施町的豪商曾向应为订购画作,当时应为居住在江户浅草,也就是北斋的墓地附近。此后,关于应为的踪迹便散落在各种传闻中,有说她曾远游各地,以教授商人或旗本家中的女子绘画为生,亦有传她受邀绘制肉笔画,以此维持生计。
纵观葛饰应为的一生,她似乎总是被父亲北斋的光芒所笼罩。无论是年少时的叛逆锋芒、独立探索,还是中年后的沉寂隐退,亦或是晚年飘忽不定的传说,应为都活在北斋这棵参天大树的荫蔽之下。然而,她的画风之中,依然透着细腻与灵动,闪烁着女性画师特有的笔触与视角,这些都足以证明她并非只是“北斋的女儿”,而是一位值得以自己的名字被人们记住的优秀女性画家。
<煎茶手引种>; 1848年
葛饰应为的画作
真实的女性之美 超越北斋的美人画名手
葛饰应为的美人画之所以独具一格,在于她所描绘的女性形象不仅仅是供人观赏的花瓶,而是充满生活气息与内在力量的“真实的女人”。
在她的《月下砧打美人图》中,女子挥杵捣衣的动作充满力量,红色内衣袖口波浪般的皱褶和绉布的质感,都展现出她对生活细节的敏锐观察和对人物形象的细腻刻画。女子的神情和用尽全身力气的姿态不仅传达出身体的美感,也表现出女性的坚韧与力量。
<月下砧打美人图>; 1850年
同样,在《夜樱美人图》中,女性在夜晚星空与灯光下沉浸在诗作之中,头部微倾、腰身柔曲的姿势既展现了柔美的线条,又流露出专注和才情。光影的巧妙运用赋予画面一种梦幻而真实的氛围,使观者不仅被美貌吸引,更被画中女性的内在气质所打动。
<夜樱美人图>; 1850年
此外,《三曲合奏图》描绘了三位不同身份的女性共奏古筝、胡弓与三味线的场景。画中,她们各自沉浸在音乐之中,展现出专注而灵动的神态。弹古筝的艺伎穿着绣有蝴蝶的奢华和服,侧身弹奏的姿态充满韵律感,细致勾勒出其指尖灵动与上身微倾的曲线;而弹奏胡弓的平民女子则身着朴素和服,面庞含笑,手持琴弓神情投入,仿佛听见了她心中的旋律;弹奏三味线的艺者则一边弹奏一边微微前倾,神情专注中又带着对同伴的默契与交流。应为在此画中不仅表现了女性外在的柔美与优雅,更通过音乐这一主题,展现了她们的敏锐、活力和彼此间的默契,仿佛能让观者感受到音乐在画面中流动。
可以说,应为的美人画之所以令人难忘,正是因为她以女性画家的视角和细腻笔触,捕捉到女性真实生活中的美感与情感。她的画中,女性既可以是劳动者,也可以是艺术家和诗人,她们的美不仅停留在外表,更散发出属于女性自身的生命力与智慧,这是男性画家难以企及的特质。
<三曲合奏图>; 1818-1844年
光影魔术师 浮世绘的新篇章
葛饰应为在光影的表现上有着令人惊叹的创意。她和父亲北斋一样借鉴了许多西洋绘画中写实主义的技法表现,而且她比父亲更进一步,巧妙地利用光线和阴影,让画面看起来更立体、更有层次,充满生动的氛围感。这也是她的作品在同时代画家中脱颖而出的一大要素,她的画作里常常能感受到一种类似西方画家伦勃朗或维米尔那种强烈的明暗对比效果,这在当时的浮世绘中非常少见,甚至可以说是颠覆性的创新。
她的代表作《吉原格子先之图》就是这种光影运用的典型例子。这幅画现藏于太田纪念美术馆,描绘的是吉原游郭夜晚的繁华景象。画面以吉原和泉屋为背景,展示了当时著名的“张见世”情景——盛装的游女坐在一楼展示间内,隔着格子窗款款展示自己的风姿,试图吸引豪客。画中路人手中提着几盏灯笼,让画面有了多个光源,应为在处理如此复杂的光影变化时毫不露怯,而是利用多点光源造成的明暗变化来塑造画面整体的层次感与立体感。特别是坐姿格子窗前向外张望与客人搭话的一名游女,她背光而坐,身影五官完全被黑暗淹没,她的存在让室内的亮与室外的暗对比更加强烈,起到了衔接过渡内外场景的重要作用。
已经在提到过的《夜樱美人图》同样展现了她对光影的敏锐感知。画面中,前后两盏灯笼分别照亮了女子的面庞、手部和衣角,交织出温柔而错落的光线层次,令人仿佛置身于夜晚的氛围之中。夜空中点点星光与树影的剪影不仅增添了画面的空间纵深感,也更让人在光的衬托下感受到夜晚的静谧之美。
<吉原格子先之图>; 1844-1845年
纤毫毕现 令人惊叹的写实主义大师
葛饰应为的写实能力极为突出,她通过细致入微的观察和表现,将人物的身份、动作和情感展现得淋漓尽致。比如《三曲合奏图》中她用不同的服装样式、面料质感、花纹图案、发型、发饰来表现3个女孩子的身份,精准展现出了她们的不同之处。在《月下砧打美人图》中,应为将人物动作的动感与衣物质感表现得极为细腻,挥动杵的瞬间力道与布料的褶皱都栩栩如生。而《夜樱美人图》中,画中星空的位置和星座的分布甚至与真实天象一致,展现了她对细节与写实的专注。
最为震撼的是她的《关羽割臂图》,这幅画题材取自中国名医华佗为关羽刮骨疗毒的著名故事。关羽一边与人下棋,一边伸出被割开的右臂,面色从容,毫无痛苦。画面中,鲜血从伤口涌出滴落于随从托着的大盘,其他人物表情或惊恐,或回避目光,细节极尽写实。特别是伤口剖面清晰展现出肌肉组织结构,体现了应为对人体解剖的深刻理解。此画创作于1839年以后,彼时应为接近四十岁,绘风愈发成熟老练,彻底突破了以往美人画的柔媚风格,呈现出大胆、果断、充满力量的艺术风采,堪称其艺术实力的巅峰之作。
<关羽割臂图>; 1840s
Sharon